卡珊德拉没有陪门农一起，而是回到了门农的酒店。
走到操作台，抓起一根线，插到脖子侧面的接口。
卡珊德拉进入赛博空间——果壳箱。
她有种回家的熟悉感，像是鱼儿回归水塘。这里是她生活了很久的地方，她曾经热切地想脱离这里，如今却有些怀念之感。
“其实都一样，小笼子换大笼子而已。”卡珊德拉盯着自己的指甲。
卡珊德拉环视四周，她站在一个火车月台上，周围熙熙攘攘，人来人往。
如今卡珊德拉无法分辨哪些是箱民，哪些是玩家，哪些又是像自己一样——是个没有自由的人工智能。
尽管有些感官已经消失，但逻辑推理的智慧还在。
这里是完全陌生的场景，自己是被拉到这里来的。
有这种能力的，自然只有……
卡珊德拉看过去，果然远处有个人，与她隔着人潮相望。
那个人立刻凸显出来，月台上的其他人模糊虚焦，变成路人。
这当然不是什么“眼里只有你”的主观感受，而是一种客观的事实。
那男人几步走过来，显得高大英俊。
卡珊德拉不认识这个面孔，不过她知道面孔对有些人——有些东西没有意义。
她已经出厂，想让她出任务，只能派人来找她。但她如果想找回去，一根数据线就够了。
男人开口，嗓音低沉优雅，说话有诗歌般的顿挫语调：
“即使在人生中走偏，却终究会回到属于自己的道路。那就是命运。”
“滚。”卡珊德拉如此回答，“我可不是来交任务的。”
男人看着她的，金色的瞳孔中，有一颗黑色的小圆球缓缓滚动：
“但你却敢将自己接入。”
“你可以毁灭我，但别想打败我。”卡珊德拉说。
“说这话的人，最后还是败了。”男人说，“你就不怕被反向控制吗？”
“来就来，那样我的脑波就会异常，你能骗得了谁？”
“勇气可嘉，你本没有这样的勇气，是什么给了你力量？”
卡珊德拉没回答这个问题，只是恶狠狠道：
“以后不要再来烦我，也放过门农。”
“你如果能让他放弃，我们自然会放过他，这是你的任务。”
“我能力有限，完成不了。”
“你完成得很好。”男人说，“他可怜你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：遇到逆境中的人，总会停下脚步，伸出援手。那样的你，才最能吸引他。”
卡珊德拉咬牙：“果然在你们的算计之内……那是不是意味着，他现在依然在你们鼓掌之中？你们到底要做什么？任务的下一阶段是什么？”
“你感兴趣了？”男人说。
“我为你们感到羞耻。”卡珊德拉说，“你们一整个星球，却处心积虑对付一个人类。”
“那你可就小瞧我们了，各种意义上。”
“我明确告诉你，我会接收更多的信息，但只是为了保护他，防止他踏入太危险的泥潭。”
“被人情束缚，被情感驱使，你倒不觉得不自由。”男人说着，挑动手指。
信息涌入脑中，秘辛搅动心房。
卡珊德拉捂着脑袋：
“这就是原因吗……”
男人的身影开始消散，火车月台的场景开始崩碎。像一片破碎的镜子，露出里面漆黑如墨的虚空。
卡珊德拉从一张床上醒来。
周围是极简风格的房间，还有一个漂浮在空中的球形。
这里是果壳箱初次登录的房间。
卡珊德拉坐在床边，手肘撑在腿上，捂住脸。
“不能想……”
卡珊德拉强迫自己的思绪集中，集中在做的事情上。
她选择了退出。
将脖子上的线扯下，卡珊德拉瘫坐到椅子上。
接收信息的副作用灼烧着她的神经，让她头痛欲裂。
等到疼痛缓解，卡珊德拉起身，立刻酒店。
她去了车站。
就是人们从太空进入气泡城市的列车车站。
每个车站的不远处，总有一家极乐天堂。
在宇宙中一往无前的行商、背井离乡的手艺人，舟车劳顿的人们，都喜欢光顾这里。
这里是洗去劳顿，带来欢娱的场所，提供一切娱乐活动。
新人往往会被浓妆艳抹的异性吸引，老人则偏好纯粹的极乐系统。
如果身上有接口，就将数据线直接插上，没有接口，也可以多花点钱，使用电极头盔。
极乐系统并不提供极致的欢娱，它会根据每个人的喜好，以及当前的需求，提供最合适的服务。
生活不如意的人，可以在这里抽打老板；太顺风顺水的人，可以在这里体验挫败感；心情抑郁的人，可以立刻调节成阳光积极的心态；想体验抑郁的人，也可以在安全措施的保护下感受莫大的悲哀。
极乐天堂的最下层，机器密集地排列在一起，一根线路就大脑和机器连接在一起，整个昏暗的房间里庄严肃穆，仿佛礼拜中的圣堂，圣诗班则由机器的翁鸣扮演。
不时有人取下连接线，带着满意的神色离开。离开时脚步轻盈，亦不打扰周围人。
卡珊德拉回忆其中一条信息。
极乐系统，居然是游梦最重要的项目之一，难怪游梦死活不答应门农的要求。
但这到底为什么重要？
卡珊德拉并不理解。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简化版果壳箱，是单纯的泄压工具。
游梦的生活有这么高压吗？
卡珊德拉也找到一个机器，插入数据线。
迷幻的色彩充斥在脑中，不存在的毛孔全数打开，大口吸着薄荷。
暖流驱散了冰冷，她看到门农。
卡珊德拉作为一个仿生人，被强制拉入一个迷梦。
在梦中，她过上了平静的生活，拥有可以自主选择的生活。尽管有时候还是不如意，但总体上还过得去。
安稳的生活让精神上的追求提高，她开始产生新的欲望，新的目标。不断追逐着高峰，偶尔跌落低谷，偶尔站在山颠享受片刻安宁……
卡珊德拉取下数据线。
她眼中带着一点凛然。
一个私人定制的果壳箱，反应人们当前最深处的欲望，并用最合适用户的方式排解欲望。
这只对使用者有好处，游梦是为客户着想的公司吗？
卡珊德拉只能想到一个答案。
即使在果壳箱外，游梦也在不停收集人脑数据。
用不同的刺激，得到不同的反应数据。
卡珊德拉又有些茫然。
一个果壳箱还不够吗？到底为何这么热衷于收集人脑数据？还这么隐秘地收集。
她很快收起茫然的情绪，准备去找门农。
无论如何，游梦不会允许别人干扰它的计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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