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十三说：“你是说太太？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呢！”
杨如意的声音低沉了下来，说：“我妈……三年前就过世了。我爸也没再续弦正娶。咱们杨家现在只有姨太太，没有太太。”
金十三抱歉地说：“啊，我不知道。勾起你的伤心事了吧？”
杨如意摇了摇头，又笑笑说：“没事。我这道菜现在还没完全研制成功，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。等我完全制成了，第一个请你试吃吧。”
金十三说：“好啊！荣幸之至。你这道菜叫什么名字？”
杨如意说：“我还没来得及起呢……哎，你说叫龙须菜怎么样？这鲶鱼须长长的，跟龙须也差不多，叫龙须菜显得高贵得多。”
金十三想了想说：“这个名字太直白，而且我听说山东人也把一种野菜叫作龙须菜，你这个和它重名，不好。我看叫‘鱼跃龙门’吧，鱼化龙后，鱼须也就变成龙须了。”
杨如意高兴地拍手说：“好，就叫‘鱼跃龙门’！”她偏着头看了金十三一眼，说道：“喂！我看你好像是读过一些书，不像那些普通的下人。”
金十三说：“呃……我在乡下的私塾里读过几年书。也读得不好，不过识得些字，不是睁眼瞎罢了。”
杨如意问：“哦？你家是哪里的？”金十三便将进杨府登记时捏造的身世又说了一遍。杨如意同情地点点头，说：“今年咱关东好多地方都闹了灾，吉林尤重，我爹也为这事儿犯愁呢！你既来了咱家，就且把心放宽，把我当好朋友吧。我走了，下回再来找你玩。”她冲金十三嫣然一笑，转身去了。
金十三心潮澎湃，杨如意巧笑嫣然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。他还不懂这就是少年人的情窦初开，只觉得杨二小姐人长得好看，性子也很亲切随和，让他油然而生亲近之心。不过他一想到自己的身份，又想起自己潜入杨府的目的，不知道和杨家二小姐的这朋友，还交不交得下去。
这之后，杨如意果然经常来找他玩，给他试吃各种自己发明的菜，并请他品评。杨家等级分明、门禁森严，外院和内院间除了必要的物资输送和消息传递外，是很少沟通的。杨家二小姐跟一个外院低等下人情好日密，被别人知道了，那更是不得了的事情。因此两人的交往都在背地里偷偷进行。
这段时间，金十三仍然很少见到杨八爷，更别谈能近他的身了。而那“神龙二炷香”的下落，他仍然不知道。有时候他拐弯抹角地向杨如意问起，杨如意却很茫然。她不怎么关心家里的生意，对人参一道也无兴趣。家里有哪些参宝，她也从不费心打听。
冬去春来，关东已是雪化冰消。这天杨如意又来找金十三，高兴地对他说：“十三哥，我爹答应我去奉天了！”
金十三奇道：“去奉天？你去那儿干什么？”
杨如意说：“去念书啊！张大帅在那里办了专门的女子学校，我想去念。”
金十三听了，只说了一句“哦”，就不吭声了。杨如意奇怪地问他：“怎么了，十三哥？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。你是不愿意我去么？”
金十三吞吞吐吐地说道：“你一个女孩子家，去那么远的地方念书，万一……碰上点难事咋办？我……不放心。”
杨如意听他关心自己，心中感动，挽住了他的胳膊，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，轻轻地说：“十三哥，你别担心，我大哥要去奉天分号查账，还有几支上好的人参要从这边带过去，顺便送我过去上学。你放心，新式学堂是有寒暑假的，我一放假就会回来。十三哥，我真的很想去上学。你知道么？我还未出生时，我妈妈就在京城的新式学堂里上过学，虽然她只上了一年学就嫁给我爹了，但她跟我说，那一年是她过得最充实快乐的时光。因为那里有一个让人心灵自由的世界。可是我从小就待在杨府里，很少出门，也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。除了这抚松城，我哪里都没去过。小时候我爹爹虽然也请了先生教我念书，可只念了那些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文》什么的，再长大些就是念《女诫》《内训》《女论语》之类的书。我多想去看看妈妈说的那个心灵自由的世界啊！”
金十三听得一阵心疼，他轻轻地拍了拍杨如意的手背，强笑着说：“去，当然要去，谁说不让你去谁是王八犊子！”
杨如意也笑了，她嗔怪地拍了金十三一掌，说道：“讨厌！刚才你就是王八犊子！”
金十三心中又酸又甜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但他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。
十天后，杨家兄妹收拾好了行李，准备上路。杨八爷让外院的头号炮手鲁九刀选十个精干的手下，一路护送。鲁九刀原来当过兵，兵败后他流落绿林，拉起了一股绺子。后来他那一股绺子内讧，鲁九刀被人围攻，他拼命杀了几个人，带伤逃了出来，为杨八爷所救，从此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杨八爷。据说他不但枪法准，还有一门飞刀绝技。他身上暗藏九把飞刀，一般人不出三刀就能解决，如果九刀出尽，再厉害的人也是他的刀下亡魂。
杨家参号在关东号称九城十八号，总号自然是在抚松，而最大的分号，则在奉天。每年各城的分号都要跟总号对一次账。以前奉天分号都是杨八爷亲自去巡视对账的，近两年他把这个差事交给了长子杨庭轩。杨庭轩二十八岁，是杨八爷在热河老家所娶第一任妻子生的儿子。这位元配夫人是个本本分分的乡下女人，杨八爷去闯关东后，她便在乡下老家耕种庄稼、伺候婆婆、养育儿子。后来杨八爷发达了，却娶了北平的一个漂亮女学生当太太，还生下了两个女儿，很少回老家。不知是因为操劳过度还是积郁成疾，这位可怜的乡下女人在儿子十岁那年就死了。杨八爷回来将老娘和儿子接到了抚松，给他起了个大名叫杨庭轩。等杨庭轩读完了中学，老太太也去世了。杨八爷把杨庭轩送到了保定军校，原本指望他今后能当个带兵将军，光耀门楣。谁知杨庭轩这些年在抚松被老太太宠溺过甚，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毛病，到军校里根本吃不了那份苦，还干犯军令私自出去寻花问柳，结果不到一年就被军校开除了。杨八爷又花重金送他到欧洲留洋，先学土木工程，后转学政治，最后又转到法律，这杨庭轩兴趣广泛（主要是声色犬马方面的兴趣），心得全无（跟女人谈恋爱的心得还是有一些的），在欧洲混了几年，什么文凭都没拿到，就灰溜溜地回来了。但他好歹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人，这在抚松算得上是头一份。他平时西装革履、头油锃亮，说话间还喜欢夹杂几个洋词，满城士绅不知根底，都把他当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。杨八爷年纪日增，又只有这一个儿子，便将一部分买卖交给了他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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