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有些听不懂，你在作诗吗？到底什么情况？”
她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腕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。
“终于你也听不懂了。他也一样不懂。连我自己也不懂自己！形而下的物质生命，本来就无法承载饱满热烈的灵魂，我们每日的生活如此简陋粗鄙，怎么装得下我们如此饱满的心？又怎么去装伟大的爱情？生活真的是理想的器皿吗？根本不是！我可以不要婚姻，但我找不到安放我的心、安放我的爱情的地方。”
“你的心不是放在他那里了吗？”
“沉得要把他压垮了！”
我看着她，想着所有像她这样爱情至上的女人，爱情不也同样要把她压垮吗？
“你是不是做了伤害自己的事情？”我指着她的手腕问道。
“爱他就不应该难为他，其实我根本没想打扰他的婚姻，可当他亲口说出他在我和老婆之间宁可选择后者，宁可要没有爱情但平淡轻松的生活时，我承认我是崩溃了，他的选择让我绝望。爱情是他不能承受之重。不难为他，只能难为我自己了。”
“所以你做了傻事？”
“只是觉得所有的门一下子全关上了，我只能逃到死亡里。……最可悲的是，他却理解为我在拿死威胁他……多么绝望！”
我突然意识到让她心心念念的这个男人并不真爱她，或者说，他根本没有爱的能力。然而我不敢再说任何泄气的话，现在的安琪，承受不了一根稻草，她需要安慰，哪怕拿假话安慰她。
“我想也许他是被你的行为吓到了，才会说你在威胁他，他自己慌乱得口不择言。”
“会是这样吗？”能够看出，我的谎言很合她的心意，她宁可相信是她把爱人吓到了，她宁可相信爱人的心被她弄疼了，她宁可相信她的爱和他的爱是相等的重量。她宁可让自己这样相信！人们有太多不敢面对的事情，所以人们需要自我欺骗，需要找一堆藉口来证明自己行为的合理性，这样才可能把已经做错的事情坚持做下去，当错误跟生命一样重得无法挽回时，将错就错成了代价最小的选择。
人有输不起的时候，当输的代价大到承受不起的程度，比如时间、热情、理想、爱这些无价的东西被输掉时，人是无法收拾残局的，于是人们宁可放弃尽快纠错尽快止损的方式，而更愿去选择一意孤行、将错就错、自我欺骗的对现状的维持和苟且。因为错一旦被认为是错时才叫错，才会体无完肤，当没有被认为是错时，哪怕确实是错，也会被冠以坚持、执着、痴念等较为面目和善的词，并且会穿上堂吉诃德式的盔甲，尽管摇摇欲坠，却也不至于立马倒下，活着的真实意义就在于不倒下吧。
“前一段你在为药价的事一直替他想办法，还跑去杭州照顾他的老人，他心里会感念你的付出的，只是可能他不愿意挂在嘴上，心里肯定知道你的好。”
“当时我成功地用性侵的新闻影响了舆论的兴趣点，药价的事情不再成为舆论热点，他为这件事挺感激我的，我能看出来。但是他却趁着药价的文章引起的风波，匿名举报了他的局长，举报他局长收了药厂的好处，在定价问题上有渎职行为。他是他局长一手提拔起来的，也是他局长最信任的人，可是他就是做得出来这种事，举报了人家！我看着于心不忍，提醒他这样做不太合适，结果他恼羞成怒向我大发脾气，说我妇人之仁，没有正义感，没有大局观，不知道药价对老百姓有多重要，药价虚高伤害的是老百姓的生存环境，反正就是说了一通长篇大论的‘发言稿’，表达了自己追求正义良知的决心。他还说药价问题总是要有一个人当替罪羊，如果他不出手，他就会被当作替罪羊。他这样做，也是为了自保。他让我觉得似乎确实是我不够理解他，与他不是一条心，于是我就更不敢再说什么了。”
“我也觉得他想要用行动改变药价的事做得很必要。可为什么要通过写匿名信这种方式呢？难道不能有其它改善情况的方法吗？”我忍不住插嘴问道。
“我觉得他内心深处是想利用此事给自己寻找一个升官的机会，他一直在等这样的机会。后来他们局长果然被调查了，他跑去找他岳父商量如何能让他这个副手上位扶正。”
“因此这时他就又合时宜地觉得与他妻子的生活是简单轻松的？”
“也不是，这样说太小人之心了……”安琪不甘心地说：“我不相信他会如此……他很信任我，什么都告诉我，若真是你说的那样，他完全可以不告诉我，他若不说，我不知道，也不能怎样。他信任我，告诉我，却遭来我对他的失望，我说他写匿名信给别人，让我不认识他，让我觉得他可怕，他很恼火我这样说他。”
“如果他妻子没有那样一位爹，他又会怎样说她呢？怕不是简单的幸福，而是简陋的乏味吧。”
“你不要这样说他，他不至于这样。是我自己感觉绝望，似乎心中一个完美的东西一下被打破了。”
“是因为他举报别人？”
“是，但也不全是。那天我给他沏茶，因为纯净水用完了，我想暂时用自来水算了，他看到了，把我沏的茶狠狠地全倒了，他说他对茶有太深的感情，不能像我这么胡乱泡茶，这点还是他妻子做得好。我整天只知道抱个咖啡喝，让他觉得我与他口味差异大，无法过到一起……然后我一个人收拾屋子时，突然就大哭起来。我的梦想，我与他之间完美生活的梦想，一下子就碎了，碎了一地，再也不完整，就算我勉强收拾起来，也不是原来那样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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